2014年10月30日 星期四

十本書



被點到玩「曾經陪伴自己/對自己影響很深的書」的遊戲。來列一下。
一、《迷路的詩》◎楊照
國中在苗栗,突然有段時間,變得很喜歡看書。也不知從何看起。就到圖書館從劉鏞全套一本一本看完、再看光禹、侯文詠小說集,這樣每堂課在抽屜底下看完。有天上歷史課的時候,我那個高中也在台北念、在師大的時候,也曾是個文青的歷史老師,抓到我在偷看書,就塞了一本封面是個看起來頗自戀的青年的獨照的書給我,說:「看點別的吧」。
從那開始。在兩層意義上,我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首先是文學。書裡面那種迥然不同的文字演繹方式令人震懾。另外,是政治。看裡頭寫這些高中生天天在討論什麼鄉土文學論戰、美麗島大審,把妹的招數居然是談什麼存在主義。讓我深深挫敗想說,幹,平平十五十六歲,我在這邊天天超越自己、肯定自己、創造自己,還有什麼教不教你詐,到底是在幹嘛?
這個「建中青年社」,到底是有沒有那麼神?
抱著那樣的想法,才終於打定主意,去考建中、去加入建青社。雖然時代變了,這個學校,跟1979年前後的書裡寫的比起來,難免是有點包裝不實。但那也已經是另外的故事。
二、《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樹
加入建青社,學長開了一百本小說必讀書單。整個高一上學期,從《百年孤寂》、《四喜憂國》、《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降生十二星座》,一路讀下來,我還是在抽屜底下,讀完了五十本各種小說。
但老實說,其他都忘得差不多。作為一個喜歡在網誌上使用「噢」這個語助詞的假掰文青,印象最深的,還是村上春樹噢。
真的噢。
最喜歡了噢。
就像跟小熊抱在一起在三葉草茂盛的山丘斜坡上打滾玩一整天一樣喜歡噢。
那也是我模模糊糊認識「學運」的開始。即使那個時候,根本也不瞭解1960年代的日本,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但至少我們記起了「可怕的不是國家機器,而是缺乏想像力」這種句子。回想起來,也許該慶幸是從這樣一個疏離的角色去認識到「運動」,在十六歲的時候,這樣開始理解在那裏頭、或在那之外,的人與人間的疏離與信任。
即使到了二十三歲的現在,也還沒有搞懂。
三、《學運世代:眾聲喧嘩的十年》◎何榮幸
四、《到芬蘭車站:馬克思主義的起源與發展》◎艾德蒙‧威爾森
五、《學校在窗外》◎黃武雄
高一下學期接手建青主編。但根本不知道要編什麼。一個後來去念建築系的學長說,「去看看這個吧」,丟了一個網址給我。然後就去了寶藏巖。親眼目睹第一場抗爭,認識裏頭的學生,見識活生生的「學運」。並且困惑這些人為什麼沒事要叫自己「公社」?
編完那期,後來在書店亂晃的時候,才看到《學運世代》那本書。知道所謂「野百合世代」不只是1990年三月突然發生在那個廣場上的一張課本圖片。才開始認識1980年代以降的各種運動。
後來又在書店亂逛的時候,讀到後兩者。開始認識作為一個常常借錢的革命者的馬克思、似懂非懂地讀那些理論導讀;也慶幸在讀到1980年代批判「特別權力關係」的同時,讀到黃武雄有系統的自由主義教改論述。
直到今天,都還是我很重要的思想資源。尤其每次遇到又在吵教改、吵十二年國教時,我總還是會再把《學校在窗外》拿出來讀讀。後來幾年,在清華學院碰到奉黃武雄為師的學院導師李天健,感到各種興奮。當然,自由主義的教改進路,也有其侷限。幾年後讀到柏儀的碩論,覺得驚艷,也是一個很好的左翼進路的挑戰。
六、《夢的終點》◎陳芳明
七、《寒夜》◎李喬
八、《藤纏樹》◎藍博州
從文學到政治,再回到文學。
從歐洲的社會主義運動回望台灣,正想著說:台灣的左翼運動何以這麼貧瘠的同時,讀到陳芳明書寫1970年代的海外台獨運動,不啻是一種,嗯,沛然莫之能禦的震撼。在那裏頭,第一次聽到「左獨」、讀到史明、謝雪紅。
追索著陳芳明的日治時代左翼運動研究,再回到李喬。再往下讀到藍博洲。是另一輪命運的回返。
李、藍,是我十三歲那年,在家旁邊參與的社區劇團的先後任團長。我們演出他們的小說,但懵懵懂懂。長大以後,才驚訝想說:哇靠,這什麼神奇的團長組合。
在高三苦悶的日子裡,我分別接連幾天,把這兩本小說讀完。看那些1920年代,苗栗大湖青年農民運動者參與文協、農組運動,和1950年代苗栗在地參與中共省工委會的故事。覺得所有遙遠的,現在都近了起來。
那些原本以為遙遠的左翼傳統,不只在歐洲,也在台灣;不只在台灣,也在我的苗栗故鄉。那是我腳下所在的土地長出來的故事。裏頭有衝突的敘事、藤纏似的糾結。而差不多從那時開始,我決定回過頭來,去理解它。
九、《歷史劇場:痛苦執政八年》◎林濁水
所有這些閱讀的經驗,都發生在2006-2009年之間。
那樣一個苦悶的年代。如果你還記得。
我高三時的補習班在重慶南路上,每天下課,都得經過特偵組,看到大批的記者駐紮等候。一晚,經過新光三越前,首次看到有人拿著報紙大喊「號外!」。行人匆匆走過、報紙在新光三越亮白的強光中漫天飛舞。像極電影場景。報紙頭版斗大標題:陳水扁聲押。
我站在街頭,感覺龐大的困惑。
那幾年,台灣獨立、轉型正義,變成一種汙穢的詞語。統媒的宣傳固然成功。但細數扁從2000年上任、至2008年後期激進台獨的搖擺行徑,你的確不免質疑,這到底是搞真的,或不過是一種挽救政權的政治手段?
一些神聖的詞彙變得不可輕信。
但你還能相信什麼?相信那個讓家鄉最貪腐的政客,走在街頭擔任總指揮「反貪腐」的運動嗎?相信特偵組司法公正、不偏不倚?相信你剛剛再學運、社運史裡學到的那個「國民黨」?還是相信「憲法一中」,真可以逆轉勝呢?
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黨國已然班師回朝。
我記得那前幾天,才和學長楊杰一起搭公車到公館的「逆轉勝總部」。買一件「建國」T,在寥寥的人群裡,看《再見列寧》;然後,不久幾天,開票當晚,我搭262從西門町回家,經過國民黨的競選辦公室。耳機播著〈逆轉勝〉那首歌,還是持續的困惑起來……
如果上面那些書領我走進文學、走進學運社運、走進淹沒的台灣史、走進故鄉,林濁水這本很難被歸類為是理論、政治史、文學、或一則寓言的書,則領我走進從我九歲到十七歲,那些發生在我身邊,我卻來不及走進的「政治」。
後來這些年,我還是時時想起那位卡珊卓。翻起這本書來。
十、《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Benedict Anderson
終於上了大學。剛受完賴曉黎社理的磨難、同時考進清大人類所的邱星崴說:「廢柴,來念點書吧」。於是,大一那年,一個禮拜,我們有四個讀書會。最重的這個讀書會,我們每週得做逐句摘要、串概念、畫出概念圖。每個禮拜,都是艱辛的搏鬥。
而安德森的命題,則注定是困擾我們、又激勵我們的一道終生的難題。然而,也正在那個閱讀的經驗中,我們理解社會科學之於生命的可貴。
在閱讀、討論中,我們理解,不要把民族主義當作一種像社會主義、自由主義那樣的意識形態來理解、或信仰,當你說「我們台灣人」的時候,永遠得保持警惕,這樣的民族敘事,是否造成了不當的排除和壓迫;但與此同時,我們也要正視民族主義的愛,「想像的共同體」並不等同於「虛構」,去理解它的物質基礎、去承認他一旦形成,就是真實存在。不要想用一句「虛假意識」就將它打發、不是迴避它就能成就國際主義。
我們重視階級。但它應該與民族的獨立、民族的自決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兩者不可相互化約。
終其一生,我們必須尋求兩者的平衡,與共同的解放。
這才是台灣作為一個共同體,終生的永恆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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