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5日 星期一

時代的進步,與人民的幸福












宣布參選以來,網路、媒體上不時有些評論苗栗在地狀況的文章。不論是褒是貶,一方面,我都覺得蠻開心的。畢竟,透過參選,讓大家看見苗栗的美麗、或是問題,進一步提出辦法,都是我們的初衷。
但另一方面,也時時不免感嘆。
很多人以為,我們的抗爭,就只有罵人、丟鞋、或佔領立法院。但其實,那些難得能上媒體的時刻,往往只佔我們整個抗爭的1%的時間,另外99%的時間,我們在訪查受害者、聽取大量他們的故事,進一步組織、查閱法條、生產論述。
這張照片,就是在2012年六月,我們剛來到華隆罷工現場,開始做工人的訪談和調查時所拍的。
大哥所站在的地方,是以前華隆總廠的所在地。那時,已經被五鬼搬運、夷為平地。
他所遙望的緊鄰著廠區的溫和、閃亮的商業區,就是「尚順廣場」。也就是在其中一篇網路評論中,被一位同樣出外念書的苗栗年輕人,引「其中的大潤發在2012年業績排名全國第三」為政績,來證成劉政鴻開發有成的,那個「大潤發」的所在地。
我完全可以理解這位作者、或許多苗栗人對這座「大潤發」,或未來被允諾要在其中發展的百貨商場、潮流店家的感謝和期待。
苗栗真的窮太久。
我們多麼希望在家鄉,就可以有現代、便捷的商場可以滿足自己,不用再舟車勞頓到新竹或台中去度假。
問題是,當我們看到這種建設、發展,一一林立的同時,我們更必須小心審視:這背後到底犧牲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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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順廣場開發的喜悅,與華隆工人的悲歌,是同時奏起的。
這整塊地,原本都是頭份工業區的用地。
後來,在副議長陳明朝主導的開發案下,往現有的商業住宅區發展。事實上,這整個「廣場」的開發裡頭,被人們所稱羨的「大潤發」和商場,只佔了一小部分。其中絕大部分、配合著發展起來,是一棟棟兩千萬起跳的透天住宅。
這個轉變,在華隆案當時,就已經被一再爆料,是一個著名的「五鬼搬運」的過程。
拼湊起來的故事是這樣的。
在工業區土地上的華隆紡織廠,到了後期,早已醞釀要脫產轉移到海外。但華隆資方又不想老實地償還債務、歸還員工應付的近十億退休金。
怎麼辦?
剛好,碰上以國民黨籍副議長陳明朝為首的開發集團,覬覦著這塊工業區用地。
於是,華隆資方便刻意破產,任法院將土地發拍。再由陳明朝全部一一標下。之後,陳明朝再將土地上還堪用的高價設備,偷偷轉運到華隆在海外的工廠。
為什麼那麼篤定陳明朝一定標得到這些地?
因為土地變更的權限,掌握在劉政鴻的縣政府手上。
如果不是跟劉政鴻有一定關係,其他的廠商,根本不敢去標這些沒有價值的工業用地。
在2012年九月,《壹週刊》的調查報導裡,就曾揭露,陳明朝在事後半買半相送,給了劉政鴻其中一棟「尚順廣場」裡的房產,作為謝酬。
於是,陳明朝的炒地集團順利地發展起他們的廣場。華隆資方順利地五鬼搬運。
致使包括近千名華隆員工的退休金血本無歸。直到百日罷工,及後來華隆自救會的抗爭,才免強討回一些老本(華隆自救會,則是到現在,都還懸宕著,未見入帳)。
簡單說,這就是一個官商勾結、五鬼搬運的故事。
劉政鴻當年在《壹週刊》爆料後隔天,就從原本的不動如山,到急忙馬上急CALL罷工中的華隆工會,說要解決。深怕事態發展下去,弊案隨即會爆發。
苗栗地檢署則是立馬說要分案調查。查到現在,仍未水落石出。
以上所有這些點名,我負全責。歡迎提告。我非常樂意在法院上,去釐清這筆舊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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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一些苗栗鄉親,可能還是會認為:反正最後都發展起來了,給他們貪一點有什麼關係?苗栗所有縣長,誰不貪呢?
但,問題是,在這種表面上求發展、實則圖利自己人的開發案裡,我們還失去了更多東西。
一個簡單的邏輯:如果你要的是大潤發、要的是商場,招商就得了,你為什麼還要給他那麼大的土地,去炒地炒房呢?
綜觀劉政鴻執政九年的建設,都是相同的邏輯。在大埔,說是要蓋工廠,但事實上產業用地僅需28公頃,卻要多徵收136公頃來炒地。在後龍,說要高鐵站,就順便劃一大塊高鐵特定區,到現在還在長草。在頭份,拿一個大潤發,就堵住你對整塊地炒房的質疑。
縱容這種以「發展」來掩護「圖利」的政策的惡果,在這個案子裡,至少就有兩個:
第一,就是我們一再提到的,縣府以這種「發展」為名,不斷舉債建設。尚順的開發案與大埔徵地案、及週邊的聯外道路連成一氣。至今,苗栗已經舉債達五百億,平均每人負債七萬。
這七萬,不是你用來作為「未來的投資」、也不是憑你的感覺就可以估量「值不值得」,而是實實在在反映在縣府的財政上。光是今年七月,縣府就已經坦承尚順開發案、和後龍土地標售不如預期,導致三千名縣府員工的退休金發不出來。
這根本性地影響了縣府公共政策的品質。
第二,這種毫無規劃的土地使用方式,也扼殺了苗栗產業轉型的空間。
早在2012年,楊長鎮在選立委的時候,就已經提出過,要把這塊逐漸沒落、以石化業為主的工業區用地,轉型為「竹科研發基地」。如此,不用再另外徵收土地、也不用再仰仗高汙染的製造產業,我們可以藉此讓所有流離在外的苗栗研發人才回鄉,也持續帶動苗栗產業的發展。
但如今,工業區用地,卻已經一一變成政商貪婪瓜分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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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同意,苗栗確實需要進步,但絕對不是用劉政鴻這種模式。
解方何在?
第一步,我們必須聚焦討論已久的《財政收支劃分法》,去合理化中央地方的財政分配。就好像在高雄氣爆時,人們討論已久的「製造在高雄,總部在中央」,致使總部繳稅都給台北、惡果留給高雄。在苗栗,包括華隆在內的公司總部也都是設於台北。長期以來,造成財稅的分配不均。
這是首要修法的重要議程。
第二步,我們應該擺脫過去這種地方為了炒地,而大幅開發的「偽發展」模式,積極思考苗栗在地這些夕陽工業的轉型,才是保障在地人就業的長遠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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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這些年,看到這張老照片,我就時時想起賴和那句話:
「啊!時代的進步,與人民的幸福,原來是兩回事。」
工人雙腳所踏,一片荒蕪。而我們遠遠遙望的,是工人以血汗堆積而成的資本,如今進化成地產,持續以高房價的姿態,來剝削、壓抑著人們的生存。
而人們不願看見。
只因著一些難得的「小確幸」,就無比滿足。
這不是真正的進步、這不是我們所要的發展。
作為一個離鄉的知識分子,更不該被這種海市蜃樓所蒙蔽。
如果問我還有什麼想對這些同樣離鄉的青年們訴說,那恐怕只有:「讓我們一起謙卑、踏實地,回到家鄉,從荒蕪中,找回出路吧。」

致薛西佛斯












看著香港的朋友戰到最後一刻,被捕離開佔領區的影像,我清楚回想起四月十日那個晚上。
後來那場「迎接學生」、「光榮退場」、「出關播種」的晚會,引起許多社運圈內朋友的反感。認為退場決定獨裁、內部矛盾遮掩、訴求並未達成,等等。
當然,主流媒體是不管那麼多的。當天晚上,所有的新聞台直播晚會,都是一片歌頌、讚嘆、與狂歡。
那個晚上的自己,在想些什麼?老實說,無盡的沮喪。
從議場出來,坐在後台等著上台,到後來上台大合唱的時候,都覺得腳下的一切很虛幻、又難以融入。連唱了兩個禮拜、被視作主題曲的島嶼天光,老實說,那時我也根本還不會唱的。在台上,只能尷尬地一直對嘴。
當然,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會覺得,那是一個該退的時機。
我也不認為像後來有些人說的,「訴求完全沒有達成」。如果是這樣,服貿的防線不會到現在還被守住;監督條例可能還在程序委員會裡,被擋到第兩百次;不會有對貨貿的詳細檢視。甚至可能沒有1129。
但當然,在訴求上,沒能讓民間版監督條例迅速通過、沒能退回服貿,沒有能力將議題上升到對自由貿易的總體檢視、或者在江宜樺拋「兩國論」的時候,上升到主權層次,也沒有把握修憲的機會之窗去推動憲改。在過程中,沒有處理好許多跟夥伴的關係、在政院事件中做了很沒擔當的決定、沒能建構好更完善的民主程序。
這些都是事實。
所有這些,都令人無比沮喪。
後來這九個多月,每一天都活在這種自我質疑的情緒中,看到臉書上每一則公開的、甚或隱晦的貼文,都在想說,這是在罵我嗎?
甚至連想說「我這算不算運動傷害阿?」,都覺得羞恥。覺得,幹,比起那些在323、324裡面經歷所有一切的人來說,這算什麼傷害啊?有時候,公開地對一些過往反省(包括現在)也分不清楚......在想說,這到底是真心的,還是某種「表演」?
講到這,也不知道在講什麼。
當然,我也並不是對共同發想那場「光榮退場」的晚會的夥伴,有什麼不滿。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
只是,回顧起那幾個晚上,每天都討論、激辯、甚至吵架到最後一刻,剩三十分鐘就要開記者會了,才趕忙寫起新聞稿的日子。
我總是覺得,大概,所有人也都一樣,根本還沒準備好要用怎樣的心情,來面對這樣的「退場」吧。
不過,以上所有這些,沒有要辯解的意思。任何的對錯,還是交給社會、及歷史來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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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覺得,回想起來,好像所有過去參與過的運動,從來也沒有過什麼「勝利」的感覺。
就好像六年前的這個時候,早上起來,發現自由廣場居然被清了。集遊法到現在都還沒有修。
大埔自救會終於爭到原地原屋保留,但為什麼朱阿嬤還是走了?為什麼四戶後來又被拆?為什麼見不到張大哥最後一面呢?
華隆罷工終於在「害怕否定了這次的打折方案,下次就一毛錢都沒有」的恐懼中,得到了成果。可是為什麼法定「最低標」的100%退休金,我們拚了那麼久,最後只能拿回六成?
一個晚上睡一覺起來,收到訊息說蔡衍明剛剛宣布他不買壹傳媒了。下一秒想到的卻是,幹,但《反媒體壟斷法》還沒立啊!後續幾個月,要拿什麼來逼立院立法?為什麼練台生馬上跳出來補刀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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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未來嗎?
這就是從前,所耿耿於懷的未來嗎?
後來,我才明白,所有過往曾經偶爾想像的「勝利時刻的狂喜」,根本並不存在。所有的「勝利」,伴隨的必然都是未竟其功的沮喪。
在高牆面前,從來沒有過真正的贏家。
就好像那個一心想把石頭推上山、卻又一再滾落谷底的人。他很早就預示了:政治,必然是一種令人沮喪的志業。
不過,縱然歷史並不總是直線前進,可幸的是,在人民意志的推動下,他仍然是會前進的。
懷著傷。至少我們也走到這裡了吧。
既然都走到了這裡,我們總是還可以試著,再走一段吧。
後來,我總是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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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明天很早就要起床,去趕籌備選戰的行程。本來好不容易空下來的時間,想要整理一下選戰的計畫。
但看到周永康最後一個離開金鐘的畫面,卻忍不住,想寫下這些。
我沒能多說些什麼。
只能寫下這些,寄予寒夜裡,給香港、也給我所有的夥伴們,以無限的祝福。

參選聲明












跟大家報告一個決定。我將以無黨籍的身分,投入2015年,苗栗山線選區的立委補選。
過去這幾天,綜合媒體的報導、及與朋友的討論,大概有以下這些結論。
首先,是媒體炒作的「兵役」問題。這其實根本不是問題。《選罷法》並沒有規定要先當兵才能選。選上後,只要我有學籍,仍然可以緩徵。我目前才碩一,學籍到2018年。若選上補選,做完任期完全不是問題。
這並不是逃避兵役。有些網友幫忙找出家中特別因素可以免役的規定,但我並不考慮。時間到了,該服的兵役我一樣會服。
這對我的學業也不構成問題。辛苦一點而已。反而社會學的論文,本來就在處理政治、社會結構的問題。我將把我的參政經歷,作為我的田野,設法寫出一本無愧於心的論文。
再來,這幾天,也有許多朋友的善意「勸退」。
朋友們的意見,不外乎,選舉是殺紅眼的。我又不是什麼道德完人。沒有必要在這一場就撩下去,耗盡自己的政治光環。應該把握機會出國念書,儲備自己,為二十年後的台灣做準備。
或如果真要選,也該去找個「好選」的都會區選,沒必要打風險那麼高的選戰。
但我總是覺得,「政治光環」、「社會影響力」,本來就不該是我個人的資產。這不過是一連串運動過程中,我所擁有的僥倖。眼下苗栗的艱難、與台灣的改革之勢,正當其時,當用則用。應該盡可能地把這些虛名,轉化成紮實的組織、與運動,讓問題得以被彰顯、讓理念得以實踐,才真正是無愧、且有益於這個社會。
至於「挑個好選的選區」,則從來不曾出現在我的考量範圍內。
我們的初衷,本來就是實踐理念、而非要個位置來鋪排晉升之路。
苗栗是我的家鄉。
家鄉有難,你不能背離你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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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返鄉之路,曲曲折折,走了五年。時代的浪潮,不由分說,將我們擺盪在城市、與故鄉之間。
2006年離鄉北上求學,見識了樂生、三鶯、野草莓等運動後,在高中最後一個學期,我回到故鄉,與一群高中生辦起「苗栗後生讀書會」。在故鄉的小書店裡,我們每個月一次,從教室借來桌椅,辦起苗栗文學、歷史的講座,與學長共同進入大南埔農村訪調,重新認識腳下的土地。
2009年,「鏟田事件」前兩個月,我第一次踏入大埔。在如今不知所蹤的被徵收乎陳大姐的家中,我第一次理解在「發展」大帽下,人民身上的苦難。後來,參與台灣農村陣線的隊伍,走遍苗栗各地受浮濫徵收之苦的農鄉。至今,仍難以忘記,在那些先我們而去的大埔朱阿嬤、張大哥,以及灣寶張大哥的喪禮中,及眼睜睜看著張藥房倒下的時刻,胸中鬱悶、陣痛的感覺。
2012年那個暑假,期末考完那天,看到報導。騎著摩托車到頭份華隆罷工的廠區,認識朦朧幼時聽媽媽隱約提起過的,這座她曾經投注七年青春的工廠,及她的同事。在那個罷工帳棚下、那個徒步百里走上台北的酷暑中,我和一群來自各地的學運社團夥伴,共同體認到工人爭取一點微薄生存權利的艱難。
後來,北上投入反媒體壟斷運動。
直到2013年暑假,在張藥房倒下後的瓦礫堆中,來自各地的夥伴、及苗栗的朋友,共同組成「捍衛苗栗青年聯盟」,除了投入後續的大埔抗爭,過去一年,這群夥伴以竹南咖啡為基地,籌辦小農市集、主持地方廣播、出版刊物、也持續投入華隆自救會的抗爭。
再來是風風雨雨的三一八。
然後,我們來到這裡。
劉政鴻行將卸任,國民黨仍舊拿下苗栗的政權。
眼下的苗栗,在劉政鴻的摧殘下,其財政狀況已被列為全國倒數第一、「瀕臨腦死」的地步。
大埔案仍未解決。新任縣長徐耀昌在當選的第一刻,公然表態,劉政鴻任內規劃的許多爭議開發案,仍將全力執行。土地徵收條例更遲遲未修。
華隆案已取得階段性成果。(當然,我必須慚愧地說,從三月過後,我就暫離苗栗,投入島國前進的組織運動。這最後一段路程,我並沒能陪著工人走完。)但《勞基法》一天不修,仍有更多退休勞工曝於風險。
除了法令的亟待修改,更迫切、進一步的問題,是我們該如何走出泥濘,為苗栗找出活路,讓年輕人能夠回鄉、讓鄉人得以安居樂業?
我不敢說自已「深耕」苗栗,但至少,過去這些年,我們的確不曾懈怠地、正視著這些苦難和問題。
選舉過後,有些人一再重複「苗栗人沒救」的論調,我也並不能同意。
過去這些年,每一次的運動,我們總能夠找到更多的夥伴,加入改革的行列。在運動過後,我們確也看見更多細微的改變。
我一直相信,苗栗人不是看不見問題。苗栗人只是缺一個足以信任的選擇。
這場選戰的意義所在,正在於號召更多的苗栗年輕世代,一起積極承擔、謙卑地傾聽故鄉的聲音,進一步提出解決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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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這些,就是我參選的理由。
目前,我已與捍衛苗栗青年聯盟、和島國前進的夥伴,組成初步的競選團隊。未來兩週,在正式登記之我們將進一步詳細說明我們的競選主軸、和詳細政見,同時,這次選戰的關鍵,我們將大量召募苗栗在地、或旅外的年輕人,共同投入選戰。召募方式,也將在近期推出。
補選的任期不長,我們希望能夠集中焦點在修正幾項從苗栗這些運動中提出的關鍵法案,同時,面對馬英九最後一年半的任期,我們也將延續三一八運動的訴求,推動退回服貿、中止貨貿談判,依據民間版原則訂定《兩岸協議監督條例》,並進一步延伸落實《公投法》、《選罷法》的修正,及國會、和憲法改革。
當然,我並不相信,光靠一席立委,就能促成這些目標的達成。體制內的改革,仍需要體制外運動的相輔相成。
但至少,進入立院,我們就多了一項運動過程中的槓桿,取得更多運動的籌碼。更重要的,在選戰的過程中,本身也就是一次運動力量的匯集。
未來一年,是改革的關鍵時刻。千萬不能讓這些重要議題,淹沒在總統大選的口水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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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裡,想到在華隆罷工的一個集結廠區門口、阻擋資方出貨的下午。聽到警方在舉牌警告時,念到我的名字。
激情呼喊口號的同時,我竟忍不住落下淚來。
勾著身旁阿姨的手,我想起我的媽媽。我想起,我這一輩子,並沒有機會為我的母親做過什麼。但那一刻,和她的同事們坐在一起。我覺得我總算好像也為她,做了些什麼了。
對我來說,故鄉如同母親。
抱著這樣的心情,誠摯地邀請所有的苗栗鄉人、所有在外漂流的苗栗遊子,這一次,我們一起尋找答案。

2014年10月30日 星期四

關於中生選學生會長



蔡博藝要選淡江學生會長。選委會在競選公報裡標上中國國籍,這兩天吵得沸沸揚揚。

「中國學生要用人海戰術占領台灣校園了嗎?」,不少人這樣驚呼。

想起去年。這是我跟紀錄片團隊到中國去,拜訪蔡博藝家鄉的時候,打趣拍的照片。

在網路上遇過一堆「五毛」,結果生平第一次看到真的五毛錢人民幣。就做了一個模擬發五毛的動作。

但是,當然,蔡博藝不是個「五毛」。

我認識她,跟很多人一樣,是因為她來台灣唸大學第一年,出的那本《我在台灣,我正青春》。被她那張作者簡介裡的大頭萌照所誆騙。(後來到了上海,見到幫她拍那張萌照的萌妹朋友,當場動心。)(但細問才發現,她朋友的男友是解放軍海軍,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那本書裡,除了她在台灣的小確幸旅遊見聞。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有許多中國/台灣關係的思辨,以及社運現場的紀實

後來,她參與了反媒體壟斷運動、參與六四晚會、在淡江成立學運社團 淡江五虎崗社。她和她的夥伴不僅參與了淡水在地的反徵收運動,也在校內針對學費調漲、女宿宿費調漲等議題,採取了積極的反抗

太陽花學運時,她也在場。甚至行政院那晚,她也和台灣人一起領受了國家暴力。

這幾年相處下來,每次談到蔡博藝,大家總會驚嘆:「啊,這樣一個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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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生有沒有資格參選學生會長?

答案是不證自明的。每一個有學籍的學生,都有資格參選會長。

中國學生參選會長,可不可能是「別有居心」?

可能。

就好像在香港多間大學已經發生的例子,中共的確已經透過各種外圍組織,設法有系統地控制香港各大學學生會,以遏止學運、染紅校園。

但如果你只因為蔡博藝的國籍,就把她想當然地與中共牽在一起。那還是得了吧。她在台灣、在淡江的公共參與,比很多台灣人、淡江學生,都要來得多。

你說,那也只是一個蔡博藝,如果以後真有中共組織學生來攻佔學生會怎麼辦?如果有個中國學生對校內議題也參與深入、但政治立場卻跟中共站在一邊呢?

說實在的,講到底,這其實是個假問題。跟中共、跟馬政府站在一邊的台灣籍學生會長,難道還是新聞?反動根本不分國籍。

你該採取的做法不是反民主地去禁止/歧視中國學生的參選,而是設法讓更多的大學生去參與學生會的選舉、挑起更深入的政治辯論。

一個大學的學生會長選舉,有必要上綱上線到討論「政治問題」嗎?

有。

因為一個學生會長,理論上對內綜理學生事務、對外代表學生。他可能被找去參加「兩岸和平論壇」、或是「經貿國是會議」。如果你不想到時候「被代表」,選舉時就該辯論清楚。

學生會選舉、校園民主,從來就不是「去政治」的。深刻的政治辯論,才是真正防禦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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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這次的「選舉公報加註國籍事件」。

老實說,我並不認為加註國籍是一件錯事。當然,有論者指出,選委會這樣的作法有違反程序的瑕疵、也有人認為這種做法就是要衝康中國籍參選者。

選委會的作法或許可議。

但推到底,就算選舉公報沒加註,選舉時,兩組中國籍候選人的國籍,也會在校園裡不脛而走,成為一個沒能公開辯論的話題。更啞巴吃黃蓮。

現在提前引發討論,倒是好事。

面對這種處境,主張「掛國籍是一種歧視」,可能反而助長了歧視。不如正面迎擊。

不論選委會的真正想法為何,我相信以蔡博藝的豪氣性格,應也不會太介意,以直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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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那麼多,我只是想表達:我支持蔡博藝參選學生會長。

最後,附上蔡博藝的相關報導、她的政見,和 傅榆之前拍的關於她的紀錄片。

淡大學生會長選舉 中生首度參選-民視新聞
https://m.youtube.com/watch?v=xywnAlVppAg

蔡博藝 參選緣由與政見
https://m.facebook.com/story.php?story_fbid=551798328257485&id=100002819689337

紀錄片:【我在台灣,我正青春】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D5eSzitaQk

魔法阿嬤




剛回到台灣,要搬離在台北待了八個半月的住處。一大早去7-11拿紙箱的時候,碰到魔法阿嬤。

雖然說是她。但我也不是那麼確定。

她戴著口罩眼鏡、頭上頂著7-11的塑膠袋混搭外帶熱食的紙袋,透出蓬鬆白髮,坐在後方的用餐座椅上,對著來往的每一個顧客、店員咆哮:「你是不是間諜?你住哪裡?」。店員對我無奈地搖搖頭,不時對顧客、同事提醒:「不要理她、對不起,她就是那個樣子」。

彷彿已是常客。

我跟店員借來剪刀膠帶。在她旁邊默默組起紙箱的時候,想起許多魔法阿嬤的事情。

她就是這張照片裡,坐在818佔領內政部時那個地板彩繪上的女子。

那天晚上,她給大家帶來不少困擾。佔領剛剛開始,彩繪正在進行時,她就拿著一張板凳坐在上頭,對著抗爭者叫罵。大家起先不理,後來被罵得煩了,開始有人與她產生口角,甚至準備上前把她架走。

培慧和糾察隊趕緊上前去,安撫大家情緒,讓她繼續坐在那裏。

「沒有關係,她就是這樣。讓她坐著就好」。就像7-11店員那樣。

因為她也是我們在抗爭現場的「常客」。

在那之前幾年,幾乎在每一場抗爭中,都見得到她的身影。

她會帶著一頂紅帽子、掛著眼鏡,穿著粉紅色T恤,帶著她的道具百寶袋。裡面有水、有吹泡泡肥皂水、有喇叭,和各種可以發出聲響的小道具。

她在每一場抗爭現場、記者會中,在記者的後方,發出巨大的喊話、和噪音。

一開始當然難免感到厭煩。但後來,卻愈看愈感趣味。

除了對她能夠精準掌握每一場抗爭的能耐感到驚奇以外,她那些有時在抗爭教授發言時冷槍道「你們這些教授懂什麼人間疾苦?」,有時又指著方仰寧罵:「你們這些政府的走狗」的各種喊話,往往讓人覺得,她其實是抗爭現場最解構、最激進的抗爭者,不僅對政府、也對抗爭者提出批判。

後來,我們就叫她魔法阿嬤。

她不怎麼跟人談話。不喜歡被人拍照,所有偷拍她的人都會被罵。那麼多年,也沒什麼人了解她的身世。

直到有一次,抗爭告一段落,我在旁邊抽著菸,欣賞她的抗爭。她見場子散去、也慢慢收起道具,離開的時候,和我對上眼。向我走來,說:「陳為廷,我知道你!」。

我心頭一震。

「你一天要抽幾包菸?」

「......一包。」

「每次看你都在抽菸。別抽那麼多菸!」

「.....好、好。」

然後她就走了。

後來每次遇到,她都會在散場前跑來念我一次。甚至,有一次遇上我帶前前女友去抗爭現場,她還特別把她帶去旁邊講了半個小時。後來聽說,都是耳提面命「男人都不是好東西,要小心」一類的話題。

我聽了快要笑死。

後來818那晚,大夥勸了許久,她還是抵死不從。我見狀上前去,想說動用一下過去這段時間的情誼。想不到她一看到我,就大喊:「陳為廷,你走開!別想來跟我套交情!」

我一聽,摸摸鼻子笑笑,就轉身點了根菸走了。

想不到她見狀又補了一槍:「你還抽!叫你少抽點菸你就是不聽!」。

我轉身對她陪個失禮。

結果那天,她就在那張難坐的小椅子上坐了整晚,一步也沒動過。直到我在旁邊躺了幾小時起來,她也還在那椅子上正正坐著打盹。

她真的那麼討厭我們嗎?還是,那也是她支持抗爭的一種方式?我們到底是不是戰友?她每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呢?

我時常想著這些問題,但沒有機會提問。那天晚上,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後來,在318過後的某一天,我突然想起:「咦,魔法阿嬤怎麼那麼久沒有出現?」

不知道其他人還有沒有見過她現身。

偶爾點起菸來的時候,還是會想說,她到底為什麼放棄了她的抗爭?她還好不好?

就好像在許多不同的時刻,想起過去那些夥伴們一樣。組著紙箱時,也想著昨天深夜,一個老朋友才打電話來痛哭說:「去你媽的318!我好想回到2009年.....或是2012年也好。就是不要2014年!」。

「如果沒有318,現在會是怎樣?」。後來,我們總是常常想著這個問題。

而我從來沒有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和魔法阿嬤重逢。

紙箱快要組完的時候,她批判的話題來到對面的修車廠:「這什麼爛修廠店,車又修不好,為什麼可以開那麼久!」然後,她頓了一下說:「讓想像力奪權?這樣還想奪什麼權!」。

我心頭一驚。

抬頭看了那間修車店、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沒有這句68年法國革命的標語啊。


那是她在某場抗爭中,學來的口號嗎?

紙箱終於組完。

要離開的時候,她終於和我對上眼。

我卻卻地問說:「妳是那個.....妳記得我嗎?」

時間停頓幾秒。

然後她突然搶走我的紙箱,往門口奔去,將我的紙箱丟在門外的人行道上,對我大吼:「你是哪來的?你原本就住在這裡嗎?你這個間諜!」。

店員趕來對我道歉,我笑說沒關係。

到門口撿起我的紙箱,望了她一眼。點了根菸離開。

轉身的時候,我故意放緩了幾步。心中隱隱期待說,她會突然放棄她的演示、或者突然記起我來,對我再喊一次「少抽一點!」的叮囑。

但她沒有。

回來的路上,直到現在,都隱隱在安慰自己:沒關係,也許那根本不是她。根本不是她。

諾富特外的魔幻寫實



諾富特那個蛇籠外面,有飛機斷續起飛。

五點多,一架飛機起飛的當口,因為巨大的渦輪聲,場子上的討論暫時停了下來。

然後,就在這樣一個風和日麗的夏日午後,就著微涼的風和夕陽,一群苦等王張會開會結論、完全不知道裡面正談著什麼的記者、警察、抗爭者,在國道的邊上,一起靜靜地,看著飛機、緩緩起飛。

飛機飛遠後,我說:「哈,這個場景,簡直可以作為某本文青小說的開頭」。

大家就笑了。

真的好笑。究竟是怎樣一個黑箱會談,可以搞到撐了一整個下午的,通通很想回家的警察、記者、抗爭者,對峙在此,不知所以。

如果要選一個政治荒謬寓言的代表。我願意選擇這裡。

政治本來應該是件嚴肅的事。如果他變得荒謬好笑,那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比如說,這個充滿room service、與黑箱的一天。

兩岸和平協議與公投



最近,有一種論調是這樣: 島國前進 Taiwan March主張廢除公投通過門檻,是在為馬政府的和平統一政策鋪路。

這個立論,基於下列兩點:

一、只談廢除通過門檻,不談廢公審會、降低連署門檻,等同還是讓馬政府掌握了公投提案的權限。

二、國民黨超強,若廢除了二分之一通過門檻,又發動〈兩岸和平協議〉公投,國民黨恐怕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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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應是這樣:

一、我們從來沒有只談廢除通過門檻。在我們的文宣裡,我們同時也主張廢除公審會、及降低連署門檻。

那麼,為什麼公投主文不一次投三個?

那是因為《公投法》第九條第四項規定:「公民投票案之提出,以一案一事項為限」。

你當然可以主張,這規定有問題,不應順這邏輯來玩。但我們必須對每一份簽署連署書的公民負責,不能留一絲讓公審會駁回的藉口,來讓九萬份第一階段聯署書作廢。

你說,那為什麼不一次提三個公投案?

那是因為,連署並非一件輕鬆的事,也不是同一志工一次拿三份連署書出去跑就解決那麼簡單。動員、連署書整理,這些都要龐大成本。我們的確無法負擔。

二、那麼,為什麼我們優先選擇「通過門檻」作為公投主文?

這裡得先回應上頭第二個論點:「國民黨很強,廢了門檻,他們恐怕會投贏」。

我覺得,這其實是一個無法被否證的論點。一方說「我相信國民黨很強」,一方說「台灣人民比較強」。根本無從證明。

有人舉出陸委會作過的「若雙方簽署放棄軍事威脅的協議,共求和平」的民調中,有超過六成民意的支持,來證成民眾會支持《兩岸和平協議》。但這其實是無效的論證。

我們不都常在批判陸委會的假民調、主張民調不可信,為什麼現在又拿這種民調出來當證據

三一八之前,服貿的民調支持度都還超高。一場運動過後就逆轉。

的確,我無法跟你證明公投必定會贏。

但我相信,當《兩岸和平協議》推上議程,經過反對運動的洗禮,讓「一中框架」的事實被凸顯,台灣人民會有作正確決定的智慧。

再來,如果「國民黨強大論」的論點成立,那我更無法理解反對「優先處理通過門檻」的理由何在。

照這種說法,國民黨只要有心,發動一個「你是否反對兩岸簽署《兩岸和平協議》」的公投。再反動員。依照二分之一門檻規定,不到900萬人投票,自動被解釋成「沒那麼多人反對」。不也是自動背書?

反過來說,這其實恰好證成了「通過門檻」有其處理急迫性。

與其讓國民黨有機會動用假公投來蒙混過關,不如堂堂正正,正面對決。

三、最後,若公投過關,如何處理「公審會」、「提案門檻」的問題?

當公投勝出,還是必須回到立院修法。屆時,我們不只針對通過門檻,也將對公審會、提案門檻,乃至整部公投法內的各種問題,提出修法主張。

公投的時間,我們希望綁上2016大選。

如果今天握有100萬人連署、超過900萬人投票的札實民意,去對立委候選人施壓,2016改選時的立委們,會敢不follow這項訴求、敢在當選後跳票嗎?

我無法向你保證。

但我相信,這將會是比佔領立院,要來得更龐大的政治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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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要謝謝這樣的意見。是很好的提醒。

我們會在接下來全國巡迴的連署行動中,更加強調公審會、提案門檻下修的訴求。

與此同時,我也認同,《兩岸和平協議》,將是這兩年內,與公投法緊緊相繫的政治議程。

這項協議的本質,就是中共希望透過「和平」的面目,來將台灣框限在「一個中國」框架下的緊箍咒。

就習近平四月透過黨報釋放的「和平統一三段論」、及馬英九日前受訪時說馬習會希望締建一個「基於一中原則下的『超穩定架構』」,再加上高希均、星雲等政治掮客,在王張會期間談的希望在馬卸任前看到協議簽署,這幾項訊息。已經顯示出,三月運動或許拖延了兩岸的政治議程,但他們並未放棄。

在2016年總統改選前,牢牢框限住台灣的未來,仍是中共、及兩岸政商集團念茲在茲的政治議程。

而我們最堅實的防禦武器,就是直接民主的落實。就是《公投法》的改革。

這是一場捍衛民主底線的重要戰役。

如同港人力爭的2017年特首普選,2016,也是台灣人的關鍵時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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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關於我們運動策略的解釋。

歡迎各位的持續批判、和討論。也許你願意承擔責任,發起另兩案的公投;也許你認為再一次大規模的街頭運動,更可以突破這道防線。若確實可行,我們都願意支持。

我相信,獨裁者不管再怎麼進化,都仍然懼怕所有走出臉書、起而行的公民。

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