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5日 星期一

致薛西佛斯












看著香港的朋友戰到最後一刻,被捕離開佔領區的影像,我清楚回想起四月十日那個晚上。
後來那場「迎接學生」、「光榮退場」、「出關播種」的晚會,引起許多社運圈內朋友的反感。認為退場決定獨裁、內部矛盾遮掩、訴求並未達成,等等。
當然,主流媒體是不管那麼多的。當天晚上,所有的新聞台直播晚會,都是一片歌頌、讚嘆、與狂歡。
那個晚上的自己,在想些什麼?老實說,無盡的沮喪。
從議場出來,坐在後台等著上台,到後來上台大合唱的時候,都覺得腳下的一切很虛幻、又難以融入。連唱了兩個禮拜、被視作主題曲的島嶼天光,老實說,那時我也根本還不會唱的。在台上,只能尷尬地一直對嘴。
當然,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會覺得,那是一個該退的時機。
我也不認為像後來有些人說的,「訴求完全沒有達成」。如果是這樣,服貿的防線不會到現在還被守住;監督條例可能還在程序委員會裡,被擋到第兩百次;不會有對貨貿的詳細檢視。甚至可能沒有1129。
但當然,在訴求上,沒能讓民間版監督條例迅速通過、沒能退回服貿,沒有能力將議題上升到對自由貿易的總體檢視、或者在江宜樺拋「兩國論」的時候,上升到主權層次,也沒有把握修憲的機會之窗去推動憲改。在過程中,沒有處理好許多跟夥伴的關係、在政院事件中做了很沒擔當的決定、沒能建構好更完善的民主程序。
這些都是事實。
所有這些,都令人無比沮喪。
後來這九個多月,每一天都活在這種自我質疑的情緒中,看到臉書上每一則公開的、甚或隱晦的貼文,都在想說,這是在罵我嗎?
甚至連想說「我這算不算運動傷害阿?」,都覺得羞恥。覺得,幹,比起那些在323、324裡面經歷所有一切的人來說,這算什麼傷害啊?有時候,公開地對一些過往反省(包括現在)也分不清楚......在想說,這到底是真心的,還是某種「表演」?
講到這,也不知道在講什麼。
當然,我也並不是對共同發想那場「光榮退場」的晚會的夥伴,有什麼不滿。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
只是,回顧起那幾個晚上,每天都討論、激辯、甚至吵架到最後一刻,剩三十分鐘就要開記者會了,才趕忙寫起新聞稿的日子。
我總是覺得,大概,所有人也都一樣,根本還沒準備好要用怎樣的心情,來面對這樣的「退場」吧。
不過,以上所有這些,沒有要辯解的意思。任何的對錯,還是交給社會、及歷史來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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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覺得,回想起來,好像所有過去參與過的運動,從來也沒有過什麼「勝利」的感覺。
就好像六年前的這個時候,早上起來,發現自由廣場居然被清了。集遊法到現在都還沒有修。
大埔自救會終於爭到原地原屋保留,但為什麼朱阿嬤還是走了?為什麼四戶後來又被拆?為什麼見不到張大哥最後一面呢?
華隆罷工終於在「害怕否定了這次的打折方案,下次就一毛錢都沒有」的恐懼中,得到了成果。可是為什麼法定「最低標」的100%退休金,我們拚了那麼久,最後只能拿回六成?
一個晚上睡一覺起來,收到訊息說蔡衍明剛剛宣布他不買壹傳媒了。下一秒想到的卻是,幹,但《反媒體壟斷法》還沒立啊!後續幾個月,要拿什麼來逼立院立法?為什麼練台生馬上跳出來補刀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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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未來嗎?
這就是從前,所耿耿於懷的未來嗎?
後來,我才明白,所有過往曾經偶爾想像的「勝利時刻的狂喜」,根本並不存在。所有的「勝利」,伴隨的必然都是未竟其功的沮喪。
在高牆面前,從來沒有過真正的贏家。
就好像那個一心想把石頭推上山、卻又一再滾落谷底的人。他很早就預示了:政治,必然是一種令人沮喪的志業。
不過,縱然歷史並不總是直線前進,可幸的是,在人民意志的推動下,他仍然是會前進的。
懷著傷。至少我們也走到這裡了吧。
既然都走到了這裡,我們總是還可以試著,再走一段吧。
後來,我總是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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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明天很早就要起床,去趕籌備選戰的行程。本來好不容易空下來的時間,想要整理一下選戰的計畫。
但看到周永康最後一個離開金鐘的畫面,卻忍不住,想寫下這些。
我沒能多說些什麼。
只能寫下這些,寄予寒夜裡,給香港、也給我所有的夥伴們,以無限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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