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25日 星期二

Fix You



進入S的房間,最大的驚喜是書櫃上擺著上下兩冊《挪威的森林》。

她說我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在於,和我見面有一見如故的感覺,我們有著共同的話題。但我不知道她也是個文藝少女,讀村上的小說。

離開房間的那個晚上,在漂流木酒酣耳熱之際,我在她牆上留下這樣一個宣示主權意味濃厚的動態,附上一首〈然而〉:

「然而你永遠不會知道 我有多麼的喜歡
有個早晨 我發現你在我身旁
然而你永遠不會知道 我有多麼的悲傷
每個夜晚 再也不能陪伴你」

我很喜歡的村上龍的小說裡面,有一個來自鄉下、天性憂鬱的革命少年。在屋頂喝咖啡牛奶的時候,他說他很喜歡這樣的詩句:

「永恆,那是融有夕陽的大海。」」


她的朋友說,完蛋了,這樣其他男人都別想和我競爭,因為S最吃這套了。

但她沒有跟我說過,她讀村上的小說。也喜歡西班牙小說。

我說我高中的時候讀《挪威的森林》,後來變成這樣一個人,受村上影響很大。她說她國中就看了,而且一直喜歡。那本書也形塑她對關係的想像、變成現在的模樣,即使,「我一開始還不知道『睡覺』指的是什麼意思XD。」

我想起Beales的原曲:一個我曾有過、或說曾經擁有過我的女孩,領我進入她的房間。

我們這樣坐下來、喝酒,到頂樓抽菸。經過滿臉狐疑的警衛阿伯時,解釋許久她與前男友分開的原因。

夜半的三峽感覺寂寥孤單。我們相擁入睡。

這是第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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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三峽的夜晚,和宗延、蔡秉璁、張惟翔、劉冠儀幾個人先是到早秋咖啡,後到漂流木去。在漂流木遇見剛結束座談的金俊植、劉虔豪、施懿倫一掛人,併桌喝酒。席間,討論各式各樣最近的議題,泛泛批鬥著左統派和台社諸人。吃炭烤雞肉和滷味。印象最深的是,C君喝醉了大吼:「工委會是我一輩子的敵人!」,心有戚戚。

幾個禮拜來,或男五、或戀戀台大、或漂流木這樣的地方,與學運青年喝酒。有種「啊,這就是台北」的感覺。說不上來。也許這才叫「取暖」,是清大的我們在噗浪上營造的同溫層所望塵莫及。大家在這裡對著政敵咆哮、交換意見,互相批鬥。談著我們在清大不談的話題。同是酒攤,但氛圍兩異。

PJ曾經跟我談過清大和台大的不同。這裡的人,資源豐厚、競爭激烈,小小年紀,就得學會跟各路人馬的慣常鬥爭。清大畢竟太過單純。但單純,也有單純的好處。

我想也是如此。雖然也喜歡和C君、緬因等人就理論、運動、生命志業上的深談。但將近天光,酒酣耳熱,在一旁滑著i pad的時候,仍對這樣的場面感到厭煩。

新竹,也許並不光鮮亮麗。但總也有我們安身立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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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後,和S搭客運回新竹。她送我一個1000多塊的咖啡色皮夾。我說,我沒有錢,但可以送她一個溶有夕陽的大海。

這是她第一次到新竹。

沒想到下了車,新竹的風令人直打哆嗦。在十元店買了口罩手套。回家在被窩裡翻滾。等到要出門的時候,已經天黑,根本看不到夕陽了。

到城隍廟去吃飯。在內殿同月老求姻緣。

這大概是第二、或第三次來見月老。上一回,與W求了紅線。這次定睛一看,才發現求紅線之前,還得先擲杯。(也許上一回也注意到了,卻沒敢擲吧)。我惡戲般在S旁邊向月老說了些話,然後擲杯。結果前幾個都是笑杯。

心頭著急起來。雙手合十、閉眼向月老說話:我想我這次會認真的、這是我找了很久的女孩。語畢一擲,才終於給了聖杯。

取了紅線,在小吃攤上拍下照片。

本來我還嚷著要回苗栗。想要隔天起來,去吃小木屋水晶餃、帶她回苗栗的國中看望老師。我一直記得,國三那年,一個老師的學生,念陽明大四,帶著女朋友回來。輕盈地走過草地。好想回去閃一下學弟妹。

但天氣太冷,只好作罷。選擇到漫畫店去宅(S漫畫看得奇快),租了電影回家,看《女朋友男朋友》、配泡麵吃。

回到家,遇上莊重遠和黃品慈。邀他們一起出來喝酒吃麵。正要煮麵的時候,S的前男友打來,央求復合。光從S的應答就能猜到對方大概說了些什麼。那些我曾經對著Flavi說的話語。同時理解,那種知道徹底失去後才油生的緊張感、及央求背後的種種謊言。感到同情。也對長長的電話時間感到妒意。一個人去煮麵。

加了兩包麵,放了四顆蛋。拿瑋倫事先做好的湯圓出來熱。S在期間講完電話,索討擁抱。我拿她的可愛笑容沒轍。

四個人圍坐客廳。吃麵、配我買回來的難喝高粱。聊起彼此的故事、放陳昇的歌,感到溫暖。S是善於社交的人。在陌生人面前,沒有緊張感、應答如流,也適時對我撒嬌。

面對她的朋友時,我也能表現得這樣自然嗎?這樣想著,感到焦慮起來。我太少真正結識對方的朋友、也很少把朋友介紹給對方。大多時候,是地下戀情。只有在關渡的房間裡,第一次和Flavi的室友見面、自然閒聊。那時候,她們稱我為Flavi所交往過最好的對象。

但S的朋友們和這群遊走於社會的邊緣、在各種關係與面貌中流動的藝大學生不同。我感到害怕與困惑,為何自己得經歷這些未必經歷世事的少女檢視(尤其其中一個少女還介紹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關渡男給S認識)?

至少,我不那麼相信經驗不同的他者提供的感情意見。我總是認為,活在「正常世界」裡談著戀愛的人,無法理解事情的複雜。

和重遠、品慈吃完桌上的食物,小聊片刻,回各自的房間。

抱著S看《女朋友男朋友》。覺得自己真像王心仁,她笑我不知何時會這般殞落。

我還是喜歡這個片子,尤其講高中校刊社的前段。那就是我高中時所度過生活的一部分。也許S看了也能理解一些。但還是最好忘記王心仁在中正廟廣場上和女學運幹部糾纏的那段XD.....(雖然我自己也是有點擔心)。S在對話中,學會「陳為廷週期」這個術語。

不知道S怎麼看林美寶,做好怎樣的心理準備。看電影的同時,約她一起到自由廣場跨年。那個電影裡圍滿拒馬蛇籠、女主角一再想把王心仁拉離的場景。

片尾,放起羅大佑的〈家〉。我閉起眼睛,抱緊S。把臉埋進她的背脊。夏天在電影院裡一個人,差點為這段而哭。這次,仍然忍住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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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後,是此生難忘的聖誕夜。

睡到晚上才醒,到桃太郎去吃了頓高級聖誕大餐。回家的路上,想帶S到校園走走。晃近實齋,發現在辦耶誕晚會。

到224去,鴨夢、李嶽、麵線都在。S很喜歡這樣的房間。訝異於一個男宿的房間可以安排得這麼舒適。喝鴨夢倒的志偉的梨子酒。放陳昇《凡人的告白書》來聽。

李嶽一直崩潰著自己前晚的告白挫敗。彈吉他哼唱。我告訴S,這就是那天早上來我們家喝酒、彈吉他讓我在電話裡唱著〈不再讓你孤單〉的那個學弟。S在電話那頭哭。

其他人虧我說這根本是我的萬用把妹歌。李嶽說,「你知道為什麼你總愛唱這首歌嗎?因為事實上,你是在懇求對方,別讓你孤單。」我覺得有理。

和李嶽一起在齋門旁邊抽菸。我和S在一旁放閃、李嶽兀自持續著他少年的煩惱。

聊起陳柏偉的事情。我對李嶽說,我基本上同意陳的話,但我唯一有意見的地方在於,座談前,我明明已經跟陳講過我們正在進行的組織方式。如果這樣的討論是希望有助於運動,那應該是就組織的方式來做討論、提出陳在基層組織的經驗來對話,而不是講得好像我們只會造神、忽略我們所有草根組織的努力,搬出「基層組織者的道德高位」來打高空。

我基本上還是相信陳的善意。只是,如果不試圖談談我們的組織形式、也不先前來對話理解,那這種發言,的確就很像是小奉所說的,像個不願理解孩子在想什麼的父母在訓話。也難怪妖西、小奉會這麼抓狂。而許多好事的運動者,則仍不明就理地批著「妖謝鳳」。

我尤其不滿這些「基層組織者」老是對吳叡人等被打為「泛綠學者」的老師們的冷嘲熱諷。就好像高偉凱說的,如果不對統獨表示看法,那只是左派的政治幼稚病。如果不滿吳叡人,那這些「組織者」大可提出挑戰吳叡人、吳介民等人的政治論述,如果同是獨派,就也應該共同投入這樣的理論辯論。

自己又不提。又一天到晚拿「基層組織者」的位置來有意無意貶抑「不與人民站在一起」的其他戰鬥位置。這種態度,我無法接受。

談完,輪到李嶽下去唱歌。

厚德耶誕晚會的結尾,是大家合唱〈美麗島〉和〈晚安台灣〉。不知道是不是留下來的都只剩人社的學生,居然全場都會唱這兩條歌。感到詫異。

唱完歌,再出去抽菸的時候,遇到鬱卒的潘醇。S和久違的潘醇打招呼。得知小雞跟曾為廷已然在噗浪上崩潰的消息。潘醇的臉上掛滿疲憊感傷。

回到224,雲雀加入聊天。她和鴨夢在一起的消息,無疑是我大四這年最兇猛的震撼彈之一。我時時想起大一那年,他倆騎著機車從新竹南下,參加苗栗後生會在軼田書集舉辦的農村武裝青年座談會。那一次,阿達遲到了整整一個多小時,我用放歌的方式撐了好久。結束,他倆和阿達夜宿我家。放著歌喝酒。

後來的日子裡面,我和鴨夢有過種種不愉快。但想到那個晚上,卻又恨不下他。

S問他們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整個寢室都回答不好。雲雀也說不好。我追問:「欸,難道就沒有好的地方嗎?」雲雀想了一下才說:「但會很精彩是真的!」

那之後,S更篤定信了「陳為廷週期」。總是笑說,她已經做好譜個「冬季戀歌」的準備。

喝完梨子酒,醉醺醺地走回家。

S說,好像桃花源。即使最後只是冬季戀歌,至少有這三天,也無憾了。總算過過一次《挪威的森林》那樣的日子,群居的青年,無所是事,熱烈談著愛情、革命、歌唱與夢想。「而且好奇怪,你們為什麼都喜歡聽陳昇的歌?」我也覺得奇怪。但不知不覺,就是這樣,四年都過了。想想,的確我們也是過了這樣不失意義的日子。沒有白活。

回到家,發現瑋倫帶了小女友回來、吳衍翰也在。於是把重遠和品慈也call回家裡。買了吃的和兩罐紅酒。在客廳裡閒聊。

小學妹的出現令大家有點尷尬。但幸好是個也算大器的學妹,即使S說,「光看眼神,就真的知道學妹耶。」我們都已經有了某種歷盡滄桑的眼神。遍體麟傷。

這樣的溫暖不知如何訴說。但真是好喜歡、好喜歡大家聚在一起的感覺。搬進來那麼久,期間我和吳衍翰都不待在新竹。這樣的相聚,還是第一次。

最後,拍了張「全家福」。命名為:「你把吳衍翰的立場放在哪裡」XD......。

如果要寫一篇小說,記錄我們在這裡生活的所有。我願意以這樣的晚上,畫上最好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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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回房間後,我和S留在客廳抽菸。

相擁著。我告訴她,「妳是我找了好久的人。妳聰明、成熟、懂得性、迷人,而且願意付出。」我所有交往過的對象裡,或多或少也有這樣的條件。F是最接近這一切的,但那時我們還太年輕,總要讓心愛的人受傷。YH和我的交往太過殘酷,畢竟我太老、而她太新了。Flavi也符合所有前項的條件,但也許受傷太深、對自己保護得過多,沒有餘裕給予。W則像我的朋友,我對她的身體沒有慾望。

S也說,在她所有關係的起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她提過好多次,如果高中的時候遇見我,一定很好。但我想,也許我們相遇得正好。歷盡風霜。兩人在此熟成。

我抱著她傾訴我所有的軟弱與不堪,她告訴我她的。

我說,我無法對人信任、也無法相信他人對我的愛的純粹。我總是覺得,那些愛的宣稱背後,有著各自的目的。像是那些童年時光對我說過「愛屋及烏」,和媽媽分手後就再也不見蹤影、一聲再見也沒對我說過的男人。試圖以照顧我和媽媽,來換取家族肯任的親人。以及後來身邊那些女孩。

我想起綠對渡邊說的,「當下想吃草莓蛋糕就要你去買、你呼呼地喘著氣買回來,發現我不想吃了就把蛋糕丟掉,還要求你追問我想吃巧克力慕斯或起司蛋糕」,的那種十足的任性。除了媽媽,我已經好久沒能任性地撒嬌。

是吧,在S離去的夜晚,一個人臥倒在客廳抽菸、重讀著《挪威的森林》,才理解高中時村上在我心裡種下的是些什麼。想起高二時寫〈缺口〉的心情。即使那時還並不理解。

深深地信仰愛、深深地愛著,卻眼睜睜看著愛毫無預兆地消失,而後無從信任、空洞虛無的孤獨感受。這是圍繞著村上筆下人物的亙久主題。

直子和渡邊永遠失去了摯愛的Kizuki;小林綠的父親對她和姐姐說,「與其讓母親死去,還不如你們姊妹代替她死」。

《挪威的森林》教給高中的我、國中的S的,不只是關係的形式。模仿著永澤君過活的同時,我們都在跟心底的某些缺口搏鬥。

即使這樣,「妳願意愛我嗎?」。

我看見S義無反顧的眼神。沒有一絲遲疑。

我們回到房間,在床上相吻。

聖誕夜過後,回歸現實。S要搭早班的客運,回到遠遠的三峽。天已經微微亮起。

在激情的尾聲,我們一起選的Youtube合輯,恰好播到Cold Play的〈Fix You〉,我輕輕哼著:

Lights will guide you home.
And ignite your bones
And I will try to fix you

我們相擁入睡、迎向分別的黎明。許願。希望我們能夠填補彼此、那些歷盡風霜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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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道一提,聖誕小狗跟著S回家了。做我的眼線。趴趴熊感到非常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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